美丽人生


美丽人生

构思这篇文章是一个完全的巧合,困惑我的第一个问题,就是我不知道这算是一片杂文还算是一篇小说。说它是杂文,它完全没有任何论点,里面的故事和人物都是虚构的。说它是小说也不是,因为它虽然有个开头,却没有高潮,而且永远没有结尾,只要我愿意,可以一直写下去,它有情节,却没冲突,没有高潮和结局,是的,这个故事永远没有结局。所以你可以读它,但不要想它,它会在你不想读了,或者我不想写了的那一个时刻结束。

第一个出场的人物姓孙,女,35岁,姑且称她为孙老师。孙老师是一个区重点小学的数学老师,也是五年级3班的班主任,学年组长,都是一些毫无疑义的头衔,增加你的责任却不增加你的收入。学校的教导主任朱老师,后年退休,孙老师惦记着她身后的教导主任的位置。

孙老师有个儿子今年11岁,在自己班上读书,明年就升初中了。儿子跟自己,丈夫和公公,婆婆一家五口,住在一套60多平米的老房子,房子是公公原来厂子福利分房分的,大概已经有30多年了。

校长组织全校骨干教师开了个会,讲了一下招生问题和教补经费问题,主要解释了一下学校的财政状况,教育拨款迟迟没发,发下来也是杯水车薪,不过教委的政策一直是鼓励政策性招生,各校在政策范围允许内自负盈亏。孙老师理解的自负盈亏就是,教委拨款固定了,想多要是没有的,剩下的钱学校自己想办法。学校编制内的老师有40多名,编制外的职工大概有10几名,工资一直拖欠着。

学校也很为难,小学的择校费本就不高,况且学校的名气也不算大,说是个区重点,但往上还有市重点小学,省重点小学,和各种试验小学,这年头学校名头的“重点”好像名片上的“经理”一样,多数一文不值。孙老师的这个“区重点”小学,按说就是一个三流小学,稍有背景和积蓄的家庭是不会把孩子往这儿送的,更别提主动择校了。学校的生源主要是附近片区的工人子弟。

校长决定,期中考试之后每个学年分出一个强化班,把学年前30名的学生集中到一起,令外流出20到25个浮动名额。进入强化班的学生每个学期多收800块。浮动名额的学生每学期多收2000块。另外学校鼓励老师利用课余时间组织补课班,帮助提高学生成绩。孙老师的理解就是,教委让学校自己创收,学校让老师自己创收。

强化班分班的消息发布之后,孙老师接到了本班六个学生家长的电话,家长们很含蓄的表示了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额外照顾的愿望,其中五个家长在不同的时间来拜访了孙老师,带了些礼物。其中考试之后,有另外几个家长来找孙老师,很直接的表示希望老师帮着活动活动,让自己的孩子能进强化班,孙老师把其中三个成绩排名在学年50几名的孩子安排进了强化班。

这个过程中孙老师收了三千块。她心里明白其实这20-25个浮动名额的意义就在于此,当然校长不能明说。

孙老师把课堂的内容删减了一些,又重新组织了一下。利用周六下午的时间,租用学校的教室,办了个数学提高班,学生都是自己带的三个班里的学生,每个学生每堂课收费35块。

半年后孙老师带着三万块去拜访了教委的常主任。后来常主任把孙老师的儿子安排到了一所省重点初中最好的一个班。

这三万块没有在常主任的办公桌里呆过一个星期。常主任的母亲七十岁,被查出直肠癌,没有扩散,但要尽快手术,医生说手术成功率挺高。

常主任用这三万块的现金包了四个红包,说是红包,其实就是牛皮纸信封。常主任特意没用办公室里印有教委落款的信封包的。收到红包的分别是主治医师,手术主刀医生,和护士长。揣着剩下一个红包,常主任走进了麻醉科。

常主任一进麻醉科,宋大夫就知道他的来意,指了指门口说走廊里说。披了白大褂跟着常主任来到了楼梯间。

寒暄一阵之后,常主任说:宋大夫您辛苦了,四号我母亲的手术还得劳您费心。说罢把信封快速塞到宋大夫手里。宋大夫大概看了一眼信封的厚度,装进白大褂的口袋,说您太客气了,我们都不好意思了,这都是我们的职责。

宋大夫今年32岁,是手术麻醉师。26岁医科毕业之后,加入的这间医院麻醉科做麻醉师助理。宋大夫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收红包的时候,是主刀医师转交给他的,他开始坚决不要,直到他看到主刀医师都快翻脸了才收下,那个红包里有一千块。

之后他害怕了好久,很久都不能抹平负罪感。有一次和一个读医大时认识的学长喝酒,喝着喝着他就哭出来了。他说虽然我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或多或少都这样,我一直以为自己能是个例外。他学长深吸了一口烟,说你别幼稚了,你们干麻醉的,是个肥差,你知道多少医生就冲着这些红包挤破头去干麻醉师么,你看那些倒霉的传染病科的,指望着那点死工资,看你们外科眼红的不得了。再说了,咱们这穿白大褂有几个干净的,你们外科上手术台的就不用说了,门诊和病房的开药拿回扣比你们的红包肥多了,心黑一点的护士收入都比你高。

学长喝了口酒,顿了顿,接着说。第一次都他妈这样,心里过意不去,总觉得自己一下子从白衣天使堕落成兽医了,我就问你一个事儿,患者家属要是不给你红包,你能怎么办?宋大夫说该怎么办还怎么办。学长说那不就得了,咱们又不是说人家不给红包就不救人了,麻醉用什么药,用多少剂量又不是你能随便下的,患者家属给你钱实际上是买个自己安心,我问你,要是你亲妈开刀,之前这红包你能不给么?你敢不给么?

之后宋大夫想开了很多,他坚持两个原则,第一,从不主动伸手要钱,第二患者给不给红包,不会影响他手术时候的操作。他告诉自己说这是自己尚存的良知。

许多原则,存在的意义就是在于有一天被违背。宋大夫在不知不觉间就做到了,有一次一个患者做手术,之前患者的丈夫很担心,问这手术会不会有风险,成功率多高。当天宋大夫心情不大好,冷冷的回了一句是手术都有风险,我们尽力而为吧,你们真要是担心就做点该做的。患者丈夫的脸色马上就变了,转身走出去了,不到二十分钟回来,赛了一个红包给他,说大夫您费心了。

打此以后宋大夫在患者手术前,有意识无意识的都会多一句类似的暗示。他曾经算过一笔帐,自己读大学的学费,加上父母为了把他安排进医院时候送的礼金,单靠自己的工资,即便不吃不喝也要赚八年才能回来。于是他告诉自己这是投资回报。

一共收了多少礼,宋大夫自己也记不清了,都是现金,不过账,转过身就就忘了。这些钱多数用来还房贷,三年前他结婚的时候,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段买了一套90多平米的房子。因为有这套房子,他才能把老婆娶进门。

宋大夫的老婆是他第二个女朋友,在医大读书的时候,宋大夫曾经和另一个女生交往。毕业之后两个人准备结婚了,但由于当时他没有房子,女方家长坚决反对,后来女生坚持不住了,就分手了。再后来,新的婚姻法出台,规定了婚前房产归买方所有,离婚时不属于共同财产分割范围,这条法律一下子改变了无数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。宋大夫觉得如果这法令早颁布几年,自己娶的可能是另一个人了,和自己共度下半生的人究竟会是谁,居然是由一条法令颁布的时间决定的,想想真是讽刺。

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姓冯,姑且称小冯,比宋大夫小3岁,人长得漂亮,气质也不错,小冯家里之所以反对小冯和宋大夫在一起,房子是主要原因,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宋大夫家里条件不是很好,父母都是工人,供孩子读书和给孩子安排工作花光了全部积蓄,别说买房,估计婚礼都得从简,以后过日子也帮衬不上。当爹妈的哪个愿意看到女儿嫁进贫寒人家跟着受苦,于是开出苛刻条件,说没房肯定不行。小冯从小是乖乖女,不忍忤逆爹妈的意见,这事儿就这么黄了。

后来小冯又跟几个人交往过,但工作后就再难找到校园时代单纯的没有目的性的爱情了,男女见面都是按照老公老婆的标准,恨不得拿出一个公式套进去算算对方的各项条件符不符合,不符合直接淘汰,什么感觉啊真心啊之类的都是附加条件。

小冯的父母都是公务员,母亲已经退休了,父亲老冯也快了,是环保局监管科科长。这天中午,老冯跟一个业务上的朋友吃了个饭,下午的时候老冯走进局化验室,管化验室主任要了份编号为4413的报告。主任拿过来看了看,递给老冯。

这是一份电镀厂污水排放的报告,上面写着总铜超标7.7倍,总镍超标12.3倍,总氢化物超标21.4倍。老冯皱了一下眉头,问这份报告什么时候要交上去,主任说最晚下个礼拜三,老冯又问谁要,化验室主任说污染控制科的吕科长。老冯说这样,这份报告你重做一下,吕科长那边我跟他打个招呼。实验室主任会意地点了点头,当晚发了个报告,说电镀厂采集的样本在运输过程中受到污染,没法检验,需要再去厂里重新采集。

电镀厂的老板姓郭,五十多岁刚出头,初中文化,改革开放第一批下海经商的弄潮儿,捣腾过小五金,摩托车配件,汽车维修,胆子大,敢投入,折腾了十几年,在城市近郊的地方开了这么个电镀厂。这两年,老郭的感觉是钱是越来越难赚,什么都涨价,哪个部门都开口要钱,订单又不多,车间又不能停,毕竟还有几十号工人指着他吃饭呢。好不容易接下来的单,中间不能出丁点错,不然白干了是小事,弄不好还是赔钱的买卖,去年的时候车间一个工人操作切割机的时候把手指压断了,成了永久伤残,医药费加赔偿金,半年就白做了。这今年又被举报工厂排污超标,要摆平又不知道要花掉多少钱,想到这茬,老郭就恨得牙根痒痒,寻思着究竟是谁给我背后来这么一刀啊,这年头工厂排污哪个不超标啊?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能有一个厂子完全按照标准排放,这污水处理,废渣处理,定期检测,都是费用,全加到一起,厂子肯定亏损。

作为一个民营企业家,老郭在商海自己折腾这么些年,悟出来两个金科玉律,第一条就是税可以逃一部分,但绝不能断。只要不断税,就是在为国家创收,自己的厂子就跟国家是一个阵营的,出了问题,国家会关照的。第二条就是和银行的关系要搞好,保证现金流和资金连不断裂,其他问题,咬咬牙都能挺过去。

于是老郭中午的时候,跟环保局的冯科长吃了个饭,商量了一下这个事儿。冯科长一本正经的跟他说:郭厂长你这个案子不是我们主动查的,是媒体那边捅出来的,应该是附近居民举报你们直接往河道里排放污水,我们接到投诉不能不作为啊。

老郭说冯科长,我是个实在人,就不跟您拐弯儿磨角了,您就从专业角度来给我支个招,这事儿我该怎么办吧。

冯科长泯了口普洱茶,说,我们国家是有政策的,环境保护不能为经济发展让路,所以真要是有问题,一定是要治理的。

老郭说好好,治理,我治理没问题,只要不罚款就好。

冯科长笑笑,罚款也是免不了的,国家是有政策法规的,超标了多少,超排了多少,该罚多少,都是有标准的。

老郭听出这话里有话,赶紧问,冯科长啊,那您说怎么能少罚点啊,昨天你们局的检验员已经去厂里抽样了。

冯科长说再往多了我不能说了,你呀,回去赶紧处理处理,明后天我再让人去重新取样本,时间不早了啊,我还得回局里。哦,对了,媒体那边你自己想想办法吧。

老郭赶紧让司机把冯科长送回去,自己下楼去,买了一份本地的民生类报纸。回到厂里,老郭把会计叫到办公室,询问了一下还有多少流动资金,然后让车间停产三天。

冯科长也没有直接回局里,而是让司机送自己到建设银行分行,把刚才郭厂长塞给自己的两万块钱存上。

最后的检验结果出来,电镀厂排污七项指标里,五项达标,两项轻度超标。最后处理结果是罚款人民币七万元整。老郭赶紧把钱打过去,又私下里给冯科长送了五千元的购物卡。然后取消了车间工人本季度的奖金和绩效工资,只发基本工资。

电镀厂工人老金一下子少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收入。老金今年四十岁,和妻子本来是本地一家国有工厂的员工,后来国企改制,厂子卖给了厂长和书记,两口子的工龄也给一次性买断,成了下岗工人,老金算是幸运,在这家电镀厂车间找了份工作,虽然除了工资没有任何福利待遇,工资本身也不高,但好歹是份稳定的工作。妻子就没那么好运,一没学历,二没技术,三没关系,只能打打零工,现在的工作是在家里用缝纫机给一家鞋厂缝鞋面,缝一件七毛钱,一天大概能赚30多块。

老金的儿子今年10岁,在区重点小学读书,半年前老金儿子的学校开始分强化班,老金的意见本来说别让孩子去,因为每个学期要多交2000块学费,但老婆坚持要送儿子进强化班,老婆说咱们就是吃了没学问的亏,儿子读书这么用功,一定要让他进好班,不然将来会恨咱们一辈子的。

为了让儿子不恨自己一辈子,老金咬着牙供儿子上了强化班。为了这事儿,老金还给儿子的班主任孙老师塞了1000块钱。

现在工资减了,老金一家更捉襟见肘。儿子正在长身体的阶段,天天嚷着要吃肉,市场上的猪肉又是一天比一天贵,一斤排骨20多块钱,等于老金媳妇儿缝30几个鞋面。

老金寻思着做点什么事儿能增加收入,于是他找到了原来厂里的工友老马。老马跟老金一起下岗,之后自己干装修,后来组了个装修队。老金就利用周末时间,跟着老马干装修。

最开始的时候都是体力活,老马说装修这买卖不好干,市场上装修队那么多,纯出力气咱们比不过农民工,刮大白抹墙铺地砖这种活,干一天累到腰酸腿断,也就个辛苦钱,你要价100块一天,准保有人要80,你要是要80 ,准保有人70也干。真赚钱的是装修材料这一块儿,现在有些小年轻图方便省事儿,装修材料都不自己买,全交给包工队,人工费就是工人工资,我们赚的就是装饰材料的差价。

老金跟老马干的第一单买卖,是市中心一家90多平的房子重新装修,两口子都是医生,刚生了小孩儿,要把一个房间装修成婴儿房。老婆寻思左右都是动工,干脆一次过把家里重装修一次。老马就把这活包下来了,老金周末的时候过去帮忙。刷墙的油漆是买的市面上最便宜的油漆,倒进进口漆桶里,按进口漆报价。开始老金心理还有点儿害怕,老马说你不用怕,这两口子一天天都忙,也不查,这漆刷到墙上都是一个色儿,谁知道这是温州产的还是温哥华产的啊?放心吧,没事儿。再说了,这两口子都是医生,钱多,听说男的还是医院拿手术刀的,将来万一你要是有个大病小灾的,去他那儿看病,割你个小口就得收你个三万五万,你得提前把这钱赚回来是不是?

老马说的没错,到最后宋大夫也不知道这油漆里的秘密,即便是一年之后他儿子死于白血病,他也没联想到这和老马的装修队有什么联系。

老郭的工厂被查处,另一个受影响的人是小万,小万是本地民生报纸的记者,老郭厂子的污染问题,就是小万跟进的。接到群众的投诉之后,小万就走访了很多附近的居民,普遍反映电镀厂排污对河岸的居民造成影响。然后小万就打电话给环保局投诉。一个月之后,小万再次跟进,发现污水排放照旧,小万挂电话给环保局,询问处理结果,得到的回复是我们已经处理过了,小万说我要知道处理结果,对方说结果能不能公开我说得不算,小万说那谁说得算?你们局长说的算吧,你局长电话是多少?对方乐了,说你是市长啊,你说找局长就找局长。啪,把电话挂了。

小万气坏了,亲自去了一趟环保局,被人当皮球一样踢了几个部门,终于找到老冯的办公室,表明了自己记者身份后,小万说我希望知道城郊电镀厂的污水处理结果,公众对这类公共事件有知情权。冯科长说结果我可以给你,不过是副本,而且你只可以看,不可带走,不可以拍照。

看完之后小万说这么大厂子,污染这么严重居然只罚七万?老冯说罚多少不是我们说得算的,是有相关规定的,而且污染也不严重,根据化验报告,属于轻度污染。

小万说你们这是扭曲事实嘛,排水渠那儿我去看过,怎么就轻度污染了,都能闻到臭气了还叫轻度污染?这事儿我一定会跟进报道的。

老冯放下手中的茶杯,转向小万,打量了能有三秒钟,才慢慢开口,说:小伙子,污染不是靠鼻子闻的,我们的化验是有科学依据的。而且我们又不是没处理,已经罚款了。我们的国家是有政策的,对于中小型民营企业,是非常支持和扶持的,罚得太重,厂子倒闭了,工人就要失业,国家就要减少税收,这对群众也没有好处啊。

小万说那就任由这个长继续污染河水?

老冯换了个严厉的口气说,我再强调一次,排放的污水只有两项指标没达标,而且是轻度污染,厂方已经提交了整改规划了我们也已经批准了。你不要再说厂方污染河水。回去你要怎么写是你的事,我们有污水采样和实验数据支持。

小万回到办公室之后写了篇稿子《臭气熏天居然只是轻度污染》,矛头直指电镀厂,还顺便影射环保局不作为。主编审过之后直接驳回。

稿子被驳回是小万意料之中的事,之后他修改了一下,把针对环保局的部分去掉了,题目也改成了《电镀厂受罚之后继续排污》,又被驳回。小万再改,删去了许多激进的语言,题目变成《污染治理之路仍然漫长》,再次被驳回。主编直接说了,小万,这事儿你就不要跟进了。小万说为什么?主编说你不是第一天上班吧?

小万明白自己干这行,有条不成文的规定,就是“上头”说不准报道的事件,就一定不能报道。至于“上头”有多上头,不是主编,也不是总编,而是更上头,究竟有多“上头”,小万想着就伤头。而且这“上头”的指示从来不下文件,只是一个电话,打到总编办公室,某一个事件的相关话题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报纸上了。

不过小万搞不懂的是,通常只有涉及到敏感事件或者群体性事件的题材,才会被“上头”给掐死,这电镀厂只是个民营企业,而且也不算大,更谈不上有什么官方背景,为什么不能跟进呢?

其实是他自己忘了自己这行的另外一条不成文的规定。

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内,小万在自己报社的报纸上看到了总价值十万元的电镀厂的广告。对于广告客户的负面新闻,媒体是不予报道的。小万拿着报纸找到总编,说就因为这个?总编说这十万块广告费你按照广告销售部的提成比例提成10%。

小万拿着那1万块钱坐上出租车,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。出租车司机主动开口搭腔,说小伙子看你戴个眼镜,还是学生吧?

小万说工作了。

司机说怎么啦愁眉苦脸的,遇到难事儿了?

小万说工作上的事儿闹心啊。

司机说是工作都闹心,每个都是干一行恨一行,我开车这么多年,载过这么多客人,都跟他们聊,每个说起自己的工作都是恨的咬牙切齿的,上下级不合啊,同事关系啊,总之每个都跟我抱怨累,压力大。电视里都说现在咱们进入到快节奏社会了,人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。

小万说我倒不是怕压力大,就是……

就是什么他自己也一时说不上来。

司机接着说,你就说我们开出租这一行吧,每天没日没夜地干,也就算是个温饱,份子钱年年涨,就是起车费不给涨,起车费给张了吧,油价涨得更他妈快,落到口袋里的钱是越来越少。我这每天一睁眼,第一个念头就是,哟,又欠公司200块钱。每天我要是拉的少过300,我这一天就算白干。所以啊,小伙子,想开点,别老一天难为自己,心烦事儿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。

小万说师傅您还真会开导人。

司机说那是,你到地方了。

小万掏了20元递给司机说不用找了,司机说你真逗,一共三十二。小万一愣,平时从单位到家也就十八九块,刚才自己这一到晃神的时候没留意司机带自己多兜了多大圈。小万想理论,但司机打着计价表开过来的,况且自己也不记得究竟这一路是怎么开过来的,没办法只有掏钱。下了车小万想起来司机刚才说我载过这么多客人,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我宰过这么多客人。

司机放下小万,暗骂了一句傻逼,哼哼个小曲,给脚油就走了,没出两个路口被一交警拦住了。司机赶紧靠边停车说同志我怎么了。交警说下车,司机下来,交警说驾驶本,司机赶紧问怎么了,交警说你闯红灯了。司机说没有啊,交警说闯了。司机说真没有,交警说别废话,掏本,说这伸手掏罚单。

司机赶紧说同志啊我闯了,我闯了行了吧,你原谅我吧我这是不小心,别开单行不行啊。交警说你要开单还是要扣本你自己选吧,司机寻思自己算是遇到报应了,来得还真快。

交警心里盘算罚完这一单,这个月的任务就剩800块了。

交警叫小龚,刚干交警不到一年。小龚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,家里花钱托关系,把他安排进交警队,算是有个稳定职业。快年终了队里要绩效考核业务评比,其实评比什么就是评比罚款额度,每个队,每个人都有指标。有时候小龚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干交警还是在干销售。

除了罚款 ,小龚的另一创收渠道就是帮人“清档”,挺多人不怕罚钱,怕扣分。小龚就帮这些人把系统里的记录清了,当然不是免费的。

收好了罚单,小龚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,于是到路口的包子铺买了两个刚出锅的包子,一瓶可口可乐,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。喝了一口可乐感觉味道不对,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可口可乐而是可日可乐。

接下来四个小时时间小龚跑了五次厕所,最后去了医院,一查是食物中毒。休息了两天小龚再上班的时候特意去了趟包子铺,指着老板娘鼻子骂说你们这包子里面是什么馅儿啊!有毒!

老板拎着菜刀从厨房里面出来说小伙子你刚才说啥你再说一次?

包子铺老板姓付,老付和自己老婆盘下来接口的小店面,开了这么家夫妻档小包子铺,有两年多了。因为地段好,生意还算不错,最开始的小半年,每个月能赚四五千。只是店面太小,后面是厨房,前面也就有摆个柜台的地方。于是老付在店门口的人行道上支了几张折叠桌,配了塑料凳子,让客人也能有个坐着吃的地方。后来城管来了,说门口的桌子占道,不能摆,老付只好把桌子撤了。来买包子的都只能打包带走,客人一下子少了不少。再往后猪肉一天一个价地涨,面粉,豆油和酱油都涨价,包子铺的成本越来越高,利润越来越少。当中包子涨了一次价,结果客人更少了。

包子店的肉都是从农贸批发市场批来的,老付的媳妇儿每个礼拜去进一次肉,回来之后自己搅成肉馅。两口子发现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,猪肉里面开始有水分,猪肉放进绞肉机,哗哗往下淌水,一斤肉绞出来也就六七两的肉馅。换了好几家肉铺,结果都一样。老付一面骂肉贩子都是些奸商,一面想法子。后来认识了一家肉铺,老板姓郑,跟老付说,看你们这每个礼拜都进这么多肉,应该不是自己吃,开饭店的?老付说是啊,包包子卖的,老郑说那好说了,你们直接从我这儿拿肉馅就完了,便宜,比你进生鲜肉便宜一半。老付说你这肉馅是什么肉啊?

老郑说绝对猪肉啊。

老付说那怎么这么便宜?不会有问题吧?

老郑说你放心吧,肯定没问题,好多饭店都从我这儿进这肉,对过的中学食堂卖的包子,都是我这儿拿的肉馅,几千号学生吃了一年了都没问题。为啥这么便宜,因为里面肥肉多点,反正你包包子的,绞碎了,和上菜包起来,吃起来也没啥差别,有人还觉得肥肉馅儿多好吃呢。

老付说这肉检疫过么?有检疫章么?

老郑说你这人还真较真,实话跟你说吧,有没有章,肉都是一样的肉,检疫章三十块钱一个。你要是交三十块钱,给你自己屁股上盖一个都行。

老付的包子铺就开始从老郑的肉铺进肉馅,成本一下子降了不少,包子铺又能盈利了。不过老付两口子从来没再吃自己家的包子。

肉馅里肥肉确实特别多,老付当然不知道里面掺了猪淋巴。而且蒸出来包子总有股怪味。为了掩味,老付在包子馅里猛放酱油,原来酱油都是超市买的袋装酱油,和30斤肉馅就得放一袋酱油。老付媳妇儿心疼,听人介绍,找了个渠道买酱油厂出产的散装原酱油,价格比零售价便宜三分之一。

这所谓的“原酱油”没有任何包装,没有生产日期和保质期,都是装在白色塑料桶里。卖家解释说这都是本地酱油厂产的,和超市里卖的是一样的,只是产出来了没有进包装车间,直接罐桶。据说是酱油厂内部职工自用的。

其实这“原酱油”跟本地酱油厂没有任何关系,酱油产自城郊一个只有十六个人的小作坊。

作坊的“原料采购员”姓周,十七岁。小周一年前从农村老家到城里来打工,跟同村的一个老乡一起在建筑工地打工。后来在高楼作业的时候,老乡的安全绳没绑好,掉下楼去摔死了。小周也不敢再在工地上做了,几经周转,来到这家酱油作坊做原材料采购,每个月工资一千四百元。

小周的工作很简单,每天骑着三轮车,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,从理发店回收头发。

这天小周兜了一天,收满了一车的头发,正在骑三轮车回市郊作坊的仓库,路上经过一个路口,已经交通灯已经是黄灯了,小周左右一看好像没车也就没减速就冲出了路口,这时候侧面一辆雪弗莱小轿车插了出来,一下子撞上了三轮车。

雪弗莱的车速挺快,估计是司机估计着到路口已经变绿灯了也就没减速,这一撞直接把三轮车撞翻,雪弗莱随着惯性又往前冲了一段路停下来。

小周在撞车的一瞬间从三轮车座上被甩了出去,跟随着撞散的一麻袋头发在漫天飞舞。在空中的几秒钟时间,小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:操,头发!头发没了!

然后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。

雪弗莱的司机在车停下之后,拉了手刹,解开安全带下车,第一时间跑到车头看了看车的情况——左侧大灯被撞碎了,保险杠轻微变形,车身被刮花了一大块。然后才想起来,路边还躺着一个人。

小周浑身酸痛,但好像没受什么伤,身上滚满了头发。躺在地上的他活动了一下手脚,都还能动。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赶紧爬起来,收拾一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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